思维之海

——在云端,寻找我的星匙。

乘波

贝里接到任务的时候,他的研究小组已经迫不及待。

在研发出第3代磁流体推进器以后,他们果断地抛弃了磁流体这个已经榨不出更多营养的果子。没有谁比他们更清楚,这看似应用前途宽广的电磁学体系,现在已经受到巨大的限制了——一方面,希维政府缩减了放在运输工具的支出,先进武器的研制被放到了首位;另一方面,贝里知道,现在的小型核电效率还不够高,如果希维政府一意孤行,不在基础科学上加大力度,即使研制出更先进的推进器也会因为动力不足而成为废铁一堆。他想着,开始兴奋起来,现在将要被接手的项目,是赶在突袭阿舍密的行动前,发展出新一代的马赫鱼雷。

贺雯将是他的助手。贺雯拥有一个工程力学硕士学位和一个固体火箭博士学位,她在马赫鱼雷上的造诣甚至比贝里更高,她曾经参与了初代马赫鱼雷的研制——为了利用海水航行时的超空泡效应,马赫鱼雷的思路自然而然地诞生了。简单而言,如果在航行时能够保持一定的速度,使得鱼雷前方的水汽化成为气态,笼罩在鱼雷的表面形成一层空泡,那么鱼雷的速度和效能会提高很多,这就是马赫鱼雷。贺雯这样说。

马赫鱼雷的研制,最开始是为了防范阿舍密盟军的水下快速潜艇编队,它们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到军事基地周围巡航——作为科研中心的格陵兰基地自然不会坐以待毙,格陵兰基地派遣了大量的侦查潜艇,它们发现除了声呐探测器回波信号极其微弱之外,这批盟军编队的航行速度竟然比普通的编队快上约50%——它们追不上。侦查潜艇上的联络员很快把这个消息传回基地,很快引起了基地高层的重视。他们猜测盟军的潜艇可能采用了新一代的磁流体推进器——这属于它的显著特征。为了追上盟军编队的技术脚步,他们决定在武器和推进器两个方面都下下功夫。

贝里和贺雯很快来到他们的新工作区。在海水隔离的玻璃幕之外,他们看到了北冰洋上透出薄光的冰层,水底显得幽深静谧极了。可他们知道,在这表面的寂静背后,人们的情绪早已长时间处于高度紧张中了。他们小声地交谈起来,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担忧的神色。

终于,门禁开启,从门里边走出了一位穿着白大褂的眼镜男。他收回手中深蓝色的门禁卡,打招呼道:“贝里教授,贺雯博士。我是主管‘乘波’项目的负责人,你们可以叫我费利。你们不用着急,虽然你们可能已经有所了解,但我还是给你们简单介绍一下我们的研究内容和研究进度吧……”贝里没有说话,他默认了;贺雯点头。

“我们关于‘乘波’项目的研究已经开展了15年,现在算是进行到了一个瓶颈期——我们在马赫鱼雷的操纵稳定性上遇到了巨大的问题——在马赫鱼雷的航行过程中,它的动稳定性非常差,几乎无法操控——但相对的,它的静稳定性却相对较好,如果不加干扰的话,能命中目标的精确度比一般的鱼雷高很多……说到底,我们对空泡效应仍然不是了解得十分透彻。但是……”费利停了停,脸色严肃起来,他继续讲道,“当我们为飞控计算机更换了最新的量子逻辑单元以后,这些情况反而变得无关紧要。我们发现了一些更加难以解释的现象。”

“具体是什么?”贺雯作为参与过马赫鱼雷初期研制的人,更显得非常惊讶。

“我也不能准确描述,你们跟我来看看记录数据吧。”

他们三人一路进到实验室的深处,在一台巨型计算机面前停了下来,费利对着屏幕命令道:“水矩阵,展示一下之前我们记录的异常现象。”

“是的,水矩阵将展示2个星期内的异常标记。”屏幕两侧传来合成音。

贝里紧盯住了屏幕,他知道在接下来的数据中,很可能隐藏着他的研究小组之所以被调到这里来的根本原因。屏幕上显示的是非常平常的水洞实验,一架头部尖尖的马赫鱼雷的试验品被固定在水流管道的正中央,水流开始慢慢加速,荧光色的示踪染料从水源处被释放出来标示水的流动轨迹——水流在鱼雷的头部分开,又在尾部重新汇聚,只是荧光染料变得浑浊了一些。贝里认出这是附着面边界层湍流化过程,在流体加速的过程中出现算是很平常的现象。

“不要着急,真正的异常现象在后面。”费利仿佛看出了贝里的疑虑,他补充道。

随着继续加速,鱼雷表面的压力不断降低——终于,在鱼雷的侧面出现了空泡,这层薄薄的空气层随流线向后扩展,形成长长的尾巴;越向后,又慢慢消融,在水中消失不见了。

贝里耐着性子等待费利口中的神奇现象,渐渐失去耐心;水流的速度很快地上升,这道长长的尾巴越拉越长,形成一个荧光色的漩涡区,边缘也开始摇摆起来。继续上升,荧光色变得恍惚起来,荧光的流线结成了片,薄薄地紧贴在鱼雷的表面,仿佛一副抽象的外翼。

就在这时,“异常”发生了。

在鱼雷头部的荧光直流区两侧的分流忽然消失,包裹在鱼雷侧表面的荧光薄膜也消失不见。乍一看,仿佛水流毫无阻碍地穿透了鱼雷——荧光流直接出现在了鱼雷的尾部。

“我们观测到了‘临界区’现象。”费利解说道,“我们把它叫做临界区。”

“水体穿透?……我不是很理解……”贺雯插话,她的声音许久保持沉默,这时忽然响起,引得两人的注意力集中过去,“在我参加第一代马赫鱼雷研制任务的时候,我们的水洞试验就已经达到这个速度了,却并没有发生这样的现象。”

“贺雯博士,我们不是来这里质疑的。”费利不屑地回应,他带着一种掌握信息者的自信感,“确实,这种现象只在第三代马赫鱼雷的身上出现。不过,这不是重点——希维推进科学部只希望我们研究这种现象可以如何加以利用,我们暂时不用关心更多。”

“这么说,你们还不知道它的本质?”贝里教授终于开口,他决定试探这个实验室的深浅。

“是的。但是我们已经初步确定,这极大概率与‘水矩阵’的升级有关。”

贺雯听到这里,打断道:“这明明是流体动力学的问题。”

“……我们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,这看上去完全就是流体力学中的某种效应……众所周知,在五十多年前,我们的理论流体力学就已经发展到了一个瓶颈——经典流体力学像一块干燥的海绵,很难再挤出什么新的东西,当时的基本共识是——即使再费点劲,最多也只是在学术的大厦上再添上几只瓦片。”

“这一点,与电磁推进学有些相似。”

“是的,贝里教授。到现在,这种共识也没有发生改变,几乎演变成了‘事实’。”

“我认为……一种可能的解释是,马赫鱼雷产生了‘体系’效应。”贝里深思片刻,想到了他之前的经历,“多个学科系统的充分发展在同一种事物上的富集,可能会产生不同于单独的每一种系统的新特性……”

费利眼中一亮,“我们也有这种想法。如果是体系效应,我们反而不必去深入研究——这与我们目前的研究目的是一致的。”

“首先,在临界区,这种鱼雷具有很高的隐蔽性,它在水中产生的扰动最低。”

“其次……”

“先别着急。我倒想看看这跟水矩阵究竟有什么关系。”贝里说。

突然,屏幕闪动起来。

三人不约而同地望向水矩阵。

屏幕上输出了密密麻麻的文字,其中不乏数学公式。显然内容要远远超过屏幕的大小,开始快速地滚动起来。

贝里作为基础理论的研究者,在数学方面的建树当然深不可测,他敏锐地从数据流中侦测到了一系列的熟悉定义,其中有矩阵论、理论力学、代数几何、数学形态学……相比起来,另外两位的经验就不是这么丰富,他们吃惊地盯着屏幕,隐隐约约感到不安。

数据流持续地输出,现在开始输出了一些连贝里也有些不明所以的定义和记号,还有随之而来的QED。贝里费劲地从中找到双吸引子、自旋流,好像是量子力学,又不完全是那么回事。

但随着屏幕的持续滚动,贝里终于败下阵来——这下他是全然不知所云了。

就这样,数据流输出了足足有半个小时,在其间三个人沉默,一言不发。

屏幕终于缓慢地停了下来,好像一个绞尽脑汁的证明家费力地写出最后的步骤,屏幕上一点一点地输出了最后的一行字。

若菲密特KST循环定理,则超尔湍三增秩,秩湍维透射,故存在临界区。

“我不明白……”贺雯试探性地首先开口。

在三个人中她的数学造诣最潜,受到的震撼也最少。

这些字句是水矩阵产生的。可是却理解不了。

就好像大学时代的数学课本一样,写下了简洁有力的天书。

“总共有多少?”贝尔问费利。

费利在终端上查询了缓存容量,“大约3.5TB。”

3.5TB是多少?大约相当于一千万本书籍的容量。仅仅是从头到尾地读一遍,也需要三千年之久!

水矩阵是怎么得出来的呢?

似乎是确定的,然而又复杂到不可能通过思考来检验——实在是太长了。

这样子,各位都显得郁郁极了。


理论的脚步并不能阻挡实践的步伐。不是有那么一句古话么——“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”!真实的道理,和真正的道理,显然不是那么一回事。可惜人们不明白。

无论如何。马赫鱼雷研制并没有因为临界区现象的出现而受到停滞。研究小组加快了步伐。

终于,他们在第二年的夏天完成了“乘波1号”的研制。

这样,乘波系列的历史开启了。